一、真的力量   

先请看一篇文章：   

工地暮色   



文／张泽军   



夕阳西下。   

刚刚耸起的楼房映在柔和的暮色里。   

层层脚手架，坚定地扶持着这新生的建筑。几个黑色的小点儿在脚手架上缓缓下移，渐渐变大，长成模糊而高大的身影。   

砖垛，只是一些半砖块了，微微映出点红的韵味，杂乱地散落在高楼的脚下，满身泥浆的搅拌机，息歇了一天的喧嚣，静静立在那儿，安详，自得。散乱堆放的成袋水泥，有几袋已经撕裂了，牛皮纸翻卷着；从破口里流出灰色的粉末，似乎与近前面目全非的搅拌机挺合得来……   

一辆小铁车，碾过这纷乱的场地，留下一沟深深的辙印。紧跟着的是一双大脚，套着张了口的胶鞋，踩着这辙印大踏步向前走去。   

辙印来自一座简单的棚屋，简单的砖块砌起来的，简单的苇草铺遮的。那是宿舍，也是餐厅。此时偶尔的笑声使小屋活了。   

小屋孕育了高楼。   

高楼和小屋一同融进这茫茫的暮色里。   

哦，工地的暮色。   



读这样的文章有什么感觉？真实，太真实了。   

真实、质朴，不必把感觉自己说出来，却能引起我们强烈的共鸣，具有如此之强的征服力——是的，它是有征服力，此文获得全国中学生短文比赛一等奖第一名。   

这是“真”的力量。   

二、真切   



有同学会问：《西游记》真实吗？不真实，但好看！《笑傲jiang湖》真实吗？不真实，但爱看！《幻城》真实吗？不真实，可是动人！新闻联播真实吗？或许真实，哼，有多少人爱看啊？——那么，请问那些提倡“写zhen实”的，真的就比假的好？那么我要说：凡写出的东西没真的，拍成照片还是假的呢——人总不会就一两寸大吧？想看真实，大街上看去呀，看书、看电视做什么呀？   

您要这么问，说明您善于思考，比许多的古人、现代人想得深。“真实”问题还真就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。《聊斋》上写的故事，那大都是假的吧，可作者一一列出证明人：谁谁谁亲自见的，或谁谁谁亲口说的，总之是告诉您：“真的，可都是真的呀！”干宝的《搜神记》是较早的鬼故事集了，古人可都当真的来看呢。要不读书的该不高兴了：哦，骗我流了半天眼泪，闹半天假的呀！说明那时人的脑子还真够笨的，假的就假的，有什么不好？听说花果山也找到原地了，外国人也好这个，那个神探福尔摩斯不是还有“故居”让人看呢吗，有什么意思！我就不信假的就不好，造假比承认假好吗？   

听说大画家齐白石看上了一车好白菜，说：“我用一棵白菜的画换你这车白菜怎么样？”那卖菜的怎么说？“哦，你拿一棵假的换我一车真的呀！”他不知道，那一棵假的换一火车真的也富余！农民，他分不清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差别，怪不得他。   

艺术真实是感觉的真实，孙悟空的筋斗云没见过，但筋斗和云都见过，他描写的东西虽然离奇，但我们想像得出，而且印象鲜明、深刻，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，这就是艺术真实，确切点，应理解为“真切”。   

三、如何真切   



一本正经地论起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的区别与联系，恐怕要招人烦了。那理论界的大是大非，谁乐意听它！我们关心的是如何写好我们的作文！   

哦，下面就说这事。   

1.想想写生   

说假不怕，虚构不怕，假也要假得像那么回事才成吧？——也就是说要感觉真切呀。就像那画画儿的，非画真人不可吗？人们不是一个劲儿地说吗，蒙娜丽莎是谁谁谁，怎么一个贵夫人，达·芬奇还画过天使跟圣母呢，都是谁？米开朗吉罗塑了个摩西，头上还有犄角，原型又是谁？这样的搜罗考证没大意思，应该佩服的是人家艺术作品的真切、生动，你看那皮肤的光，那眼神、那肌肉、那场面与感觉……   

再天才的画家也要经受写生的训练。为什么呢？不观察，不积累，不准备些印象，不熟练些技能，想像力就不会丰富，表现力就不会精熟，画出的东西就不会那么真切。比如跛脚的人，不用看腿也能看出他的跛，从那脊柱的弯曲上，从那肌肉的畸形发达上，从他那用力的姿态上都与普通人有细微的差别，不去观察，想像得出来吗？人家说大画家韩干画的马，烧了腿去，“走如故”——还可以看出是一匹奔跑的马，这是什么功夫？没有观察与写生的训练能达到这样吗？   

我们写个真事也常常写得那么假，什么原故？就是写生的功夫不够。细心观察，迅速捕捉，努力表现，这就是写生。   

“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；蚂蚁摇头晃脑地捋着触须，猛然间想透了什么，转身疾行而去；瓢虫爬得不耐烦了，累了，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，忽悠一下升空了；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，寞如一间空屋；露水在草叶上滚动，聚集，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。”史铁生的这些描写，是写生吧？   

2.设身处地   

有人说：什么真实啊？那写强盗就要打家劫舍，写妓女就要倚门卖笑，写神仙呢？其实，真由强盗来写强盗，妓女来写妓女，还真就不一定能写好。你看将军们多少写战争回忆录的，有几个写好了？   

不过，我还真佩服人家戏剧作家们，一个人写那么多人，男的，女的，有文化的，没文化的，脾气暴的，骨头软的，皇上奴仆、闺阁少女……一人一副心肠，一个一种口气，人家怎么写出来的呢？   

那就是一种“化身”本领，写谁变成谁，像演谁像谁的名演员，哭吧，乐吧，歇斯底里吧，把自己都忘了。曹禺写《日出》的时候，不是一愤懑，把他妈给他的心爱的瓷观音都给摔了吗？   

我们有心事，自己说不清，朋友却能为我们解释，怎么回事？因为他们能“设身处地”替我们着想。只要做到这点，人的理解力就能超越自己，就能超越自身环境，进入一个艺术世界，在那里能听、能闻、能想、能感受，一切不就真真切切起来了吗？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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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入情入理   

真实、真切，只和叙事描写有关啊？绝不是。议论不也有真情实感与假、大、空吗？   

据说现代已经没有多少英雄气息了，“假、大、空”不兴了，哼哼唧唧的小男女又粉墨登场了，也造作而肉麻吧。   

自己怎么看就怎么说，这是议论的真实？哈！一般人内心多的是情绪和偏见啊，那也适于拿到人前来吗？培根说：“赤裸裸的肉体与赤裸裸的思想都有伤体面。”   

关键是入情入理。   

弄一堆名人伟人，几条格言警句，那就是“论据”了，这是咱们不少人的做法。“论据手册”之类的书就专门做了来掏这些人的腰包的。这就是虚假，纸糊的架子，没什么说服力。   

要说服人家，先要说服自己，要打动别人，也先须打动自己才行。要像解剖刀，深入问题的“肌理”之中，像庖丁，按肌肉和骨骼的走向去运刀，便是入理，按照正常的人情去感受，便是入情。多考虑一下相反的意见，道理就更圆满而具说服力。   

只要我们回忆一下我们顺利接受的一些意见、一些说法，我们就能理解情理的作用：不替我们着想的人，居高临下教训人的人，站得远远地说风凉话的人等等，我们能听他们吗？可一让我们议论点事，这些毛病都来了，不是端起架子训人，就是扯着嗓子骂人，要么和所说的问题远隔重洋，这怎么有说服力呢？   

教育家陶行知有一句名言：“千教万教教人求真，千学万学学做真人。”好好想想，别说做“真人”，就是做有真切感的文也不易啊。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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